明知浮世如春雪。

【风起长林】【萧元时中心】覆篑

萧元时重生至金陵疫灾之后。

OOC都属于我。

平流死水,随时弃坑。


前文见tag。


(一)

 

太子苏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宫中。萧元时是这场战争的第一个幸存者,对于这座因为接连不断死人而显得暮气沉沉的宫城,无疑是令人振奋的。太医院的人全数集结到泰清宫,再三确认,太子殿下已无大碍,只要好好休养即可。

萧元时的精神恢复得很快,身上也有了力气,不用人喂,就能自己接过药碗喝药了。他靠在床头,不时接着荀皇后或是太医们的话说几句,眼看亥时近半,太医们也都告退,他便劝荀皇后也回正阳宫去。

荀皇后自然不肯,“那怎么行,母后今夜就在这里守着元时。”

萧元时略微歪着头,看着他的母亲。他很久没看过她这样憔悴狼狈的样子了,印象中的母后总是盛妆华服一丝不苟,一斜眼一扬眉,都是不肯居于下风的傲气。可今夜的她,发也未梳,连嘴唇都因为疏忽了饮水而干裂了。她并不是称职的皇后和太后,可她一直是爱子如命的母亲。

想到此处,又再想到母后是如何为保全自己,决意认罪赴死,一副坚硬的帝王心肠竟酸得发软。萧元时从被窝里把手伸出来,摸了摸荀皇后的头顶:“母后还是回宫去好好休息吧,儿臣这里,喝药就寝都有翠屏姐姐看着呢,出不了错。儿臣既然醒了,就是平安无事了,若母后不珍重自身,儿臣怕是难过得又要病了呢。”

荀皇后一听这话,急得用手捂萧元时的嘴巴,“皇儿可别胡说。那母后便回去了,明日再来看皇儿。”

她正要起身,袖子又被萧元时扯了扯。“母后……能不能让平旌哥哥明早来看看我?一天亮就来,儿臣实在想他。”

荀皇后立刻拉下脸色:“见他做什么?他又不能治病。再说了,你才刚醒,做什么天一亮就接见他,劳心劳力的。”

元时便在话音里掺上些委屈说,“儿臣鬼门关走了这一遭……至今仍有些害怕呢……母后也不疼儿臣,这点愿望都不满足了。”想想,母后大抵还是担心自己睡的不够,“母后放心,我不特意早起,姐姐们也不喊我,能几时醒便几时醒,平旌哥哥来了,让他等着便是。”

荀皇后听到那句“鬼门关走一遭”,一心疼,主意就松动了一半,听到儿子肯让萧平旌等着,更是不自觉地就把嘴角扬起来了。这才有点太子的样子,哪里有储君总是急吼吼地巴望见到臣下的道理。当即松口,“行吧,母后替你宣他进宫就是了,让他天亮就到泰清宫门口候着。”

萧元时立刻喜笑颜开,“谢谢母后!”又叫住荀皇后的贴身侍婢再三嘱咐,给荀皇后添些檀香、天兰花之类的熏香,好好补上一觉,这才放荀皇后离开。

 

萧元时乖乖喝完了今日的最后一碗药,啧吧啧吧嘴,两条眉毛皱成一团。叫翠屏的掌事娘子适时递上一小碟蜜饯,萧元时眼睛都放光,一连往嘴巴里丢了一颗蜜桔和一颗去核小枣。

“你们都下去吧,我让翠屏姐姐给我讲会儿故事,马上就睡了。”

众人应了是,便次第退了出去。翠屏的眼底蓄着温柔笑意,帮萧元时掖着被角。她其实是真心疼爱这个孩子,毕竟看着他长大,还是粉嫩团子的时候,自己也是常常抱着哄的。虽然染着疫病的绢帕也是自己带进宫的……可那是因为掌尊的命令不能违背。看到萧元时熬过来了,她不知道有多欢喜。

“姐姐?”萧元时看上去有些困了,却又很勉强地把眼睛撑开一条缝,“从前没留意过……姐姐的莲花簪子这样好看呀。能不能让我看看?”

“太子殿下怎么这样客气。”翠屏笑着,正要抬手把簪子摘给萧元时,他已经自己伸手把簪头抓住了。“可是,簪子要是被我抽出来,姐姐的发髻会不会散了?”

真是……居于东宫之位,还能这样体贴下人,有几个能做到。翠屏也就俯着身,任由萧元时好奇地把簪子一转一转,“太子殿下放心,奴婢一左一右插着两支发簪呢,发髻不会散的;再说了,散了奴婢重新梳过便是,哪里敢劳动太子殿下忧心呢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翠屏感觉到萧元时很小心细致地将发簪往外抽,她一根头发也没有被弄疼。

 

背心忽然狠狠一痛。

翠屏当时便要叫出声来,却被萧元时牵着锦被的一角捂住了嘴巴。萧元时温软的气息就呵在她耳畔,声音带着病后的奇特沙哑,是她所陌生的,“我还以为……我有屏退众人的胆子,姐姐就该立刻下手了呢。姐姐此刻是不是很后悔?”

不是……不是。

“或许姐姐是真心疼我,但那又如何?掌尊令出,你还是会毫不犹疑取我性命的。姐姐也是心大,颈上绘着这样大的一朵墨桢花,却没有半点防备遮掩的心思,夜秦宫学教出来的都是姐姐这样的人吗?”

你……你为什么会知道?

她脱力地跌到床下,终于看清了萧元时的眼睛,那不是她熟悉的、天真稚子的眼神,那双眼睛,带着来自高位者的盛气和坚决,好像已经习惯了日复一日的生杀予夺。

这不是萧元时。

她双眼通红,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扑到榻上,掐住了萧元时的脖子,尖利的指甲划破他的皮肤,溢出细小的血痕。

“你到底是谁?”

 

秋风声重,夜间尤甚。

过了一会儿,外头的人听见太子在内殿说:“都进来。”

众人次第而入,在看清内殿情状的时候乌压压跪倒一片。在太子身边呆了十多年的掌事娘子仰面躺在地上,睁着可怖的圆眼睛,身下是不断漫开的血渍。而太子穿着单薄的中衣端坐床上,袖口也是一片殷红,领口处隐约露出些淤青。

“翠屏行刺未遂,本宫反抗时仓促误杀。”萧元时语气冰冷,全没有半分害怕的样子,“此事本宫会亲自禀明母后,在此之前,本宫不希望听到任何闲言碎语。给她换一身杂役的衣服再丢出去,若有人问起,便说是普通的粗使丫头,偷了贵人的东西,打骂几句,竟寻了短见,便是了。”

萧元时受封太子不过数月,又到底是孩子,底下人从未听他自称本宫,有几个胆子大的微微抬头拿眼睛觑他脸色,又被他刀子一般的眼神吓了回去。“若是本宫在任何地方听到其他的说法,今日跪在这里的,便都如翠屏一般,听清楚了吗!”

“是……”“是……”众人唯唯而已。萧元时一眼望去,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,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:“最角落里那个,你留下来,其余的,把这里清理干净便退下吧。”

方才萧元时单独留下翠屏,翠屏顷刻之间命丧黄泉;要说翠屏谋逆,大抵是没有谁会信的。此刻又单独留下自己……这个叫沈俨的小宦官瑟瑟发抖不知所措,只好把头深深埋到地板上,听着脚边有人进进出出,搬走尸体,清洗地板,点上熏香。翠屏被拖走的时候,她的纱裙甚至拂过了沈俨的小腿。他等了很久很久,直到一双温软的小手将他扶起来。

萧元时个子还小,沈俨仍低着头,就对上了他温和安抚的眼神。

 

沈俨是上一世萧元时的太监总管,他十五岁进宫,因为聪慧机警,又肯干,二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贴身服侍萧元时了。要起用的人,总是得查清楚底细。萧元时记得他家中有五人应征从军,尽数战死,沈俨的父亲也死于北境,母亲病故,他是在饥荒年,被守寡的婶娘卖到宫里来的,为了给她的儿子挣一口吃食。

萧元时喜欢沈俨,他觉得沈俨身上有种正直从容的气度,即便是在深宫中为人仆役,也并不显得谄媚或卑微。或许是家风使然……此刻偌大的泰清宫,只怕萧元时能托付的,也只有沈俨一人。

今年的沈俨应当只有……萧元时算了算,二十二岁。

还年轻稚气些。

 

沈俨怔怔地看着萧元时。

下人们帮萧元时换上了干净的素锦中衣,凑近了闻有淡淡的秋菊香气。他牵着沈俨的袖子:“哥哥到这边来。”

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外殿,沈俨在萧元时的指挥下,从架子的最高一层上取下来一个镶金错银的楠木盒子。盒子上装的却不是一般的锁头,而是前后左右各有三个圆形的转筒,转一格便是一个数字,想来这十二个转筒须得全数转对,才能打开盒盖。沈俨心知紧要,躬身递给了萧元时,不料萧元时接过后,也是默然不语,低头蹙眉而已。

过了一炷香的时间,萧元时才吐出一口气,低声说,“试试。”沈俨这才知道,萧元时怕也只是擅动要物,背后冷汗涔涔。萧元时虽嘴上说试试,但下手果断毫不犹疑,不消片刻,听得“啪嗒”一声,萧元时露出一点点稀薄笑容,将盒盖掀开了。

里面躺着两面手掌大的太子令牌。

萧元时踮着脚,在沈俨耳边细声交代。沈俨越听越是肃然,一番话听完,“嘭”的一声跪下,将令牌接过,举过头顶,“奴才一定将差事办妥,太子殿下放心。”

萧元时扶起沈俨,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外倒退,忽觉内心如同手中的楠木盒子般虚无一物。他匆匆几步向前,抓住了沈俨的胳膊。

“我知道我如此安排,是令人费解,但今晚我嘱托之事,关乎大梁的护国柱石和四境百姓,请……务必依言行事。”

沈俨一愣,登时想起幼时父亲教导的,人无有不恋生,但江山危难,总得有人不惜此身;又想到萧元时虽是稚子,却这般殚精竭虑,可知东宫之责重若千钧;又想他贵为太子,竟无一兵一卒可信任驱使,只能托付于自己这个素不相识的奴仆,掣肘至此。一时雄心忽起,一时又觉酸涩,内心激荡,不禁咬牙又再跪下,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。

“奴才,必不辱命。”

 

送走了沈俨,萧元时缓缓踱回榻边,扶着坐下。胃里一阵翻腾,他捂着绢帕惊天动地地呕了半晌,可他多日未曾进食,最终不过呕出几口药汤。

他为帝时,曾雷厉风行整顿吏治和私田,也曾五次对邻国用兵,最后一次直接攻到东海王都城下。因他一句话身死家破者并不在少数。

可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。


TBC


(依旧,也许没有后续…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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